冰激凌厂冬天在干吗美文摘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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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4-09-25 14: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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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心网友
时间:2024-10-03 20:55
二〇〇〇年八月的最后一天,我和唐小甜走在尘土飞扬的省道上。
十二辆军绿色的货车驶过,冲散了正在过路的羊群。阳光穿行在发亮的灰尘间,像一件斗篷鼓满了风。
公羊惊慌的叫声此起彼伏,蹄子互相踩踏,空气里凄迷又燥热。在纷乱中,圆溜溜的羊屎滚到了我的凉鞋里。唐小甜先从羊群中挤出去,拍打裙子上的羊毛。一只小羊趁她弯下腰,凑上去咀嚼她的墨绿色上衣,濡湿的地方看上去极其清凉。
季风从海上吹来,经过大平原的过滤,闻起来很咸。杨树粗壮,把树荫慷慨地送给我们,树皮的缝隙里,大头蚁有序地上下爬去。二十分钟后,我和唐小甜终于到达目的地。
欣欣大社的售货员表情凝滞,天蓝色的圆桌上,放着被两个顾客打断的星期四午餐。大社前面的小广场以前是交公粮的地方,碎裂的地砖之间已经长出鲜艳的毒蘑菇和细小苔藓。花圃里月季疯长,鲜亮的颜色看上去一点也不温顺。广场底下埋着几年前一千多头因猪瘟死掉的牲畜,一朵朵花盛开后,像骨殖用来叫喊的喇叭。
大社的门漆成绛红色,把手那里被磨得发黑,折页边写着“王×是狗”的粉笔字。房子建得太高,空气稀薄,里面格外凉爽,物品在颓弱的光线下模糊古旧,几排黄桃罐头结结实实地塞在木头货架上。
“我们要《新华字典》!两本!”唐小甜大声说,她的声音传遍了堆货物的黑暗角落,我也被她吓了一跳。矮胖的女售货员站到垫高的玻璃柜里面,俯视我们。她把两本字典递过来。
“你多给我们拿几本,我们好挑一挑。”唐小甜对她说。
“都是一样的,挑什么?”胖女人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厌恶与疲倦,她皱起的眉头间香粉集聚成一个白晃晃的点。
“你去买衣服还要挑一挑呢,我们为什么不能挑?”唐小甜说。我转头看着唐小甜,佩服她说话的语气和胆识。在以后的很多时日里,我经常用那样的目光望向她。
唐小甜还试图和胖女人讲价钱,但最后我们没有得到任何优惠。唐小甜的手始终放在口袋里,有汗从她湿漉漉的前额上流下来,卷曲的头发粘在上面,下巴还有一根羊毛。她转头小声对我说,“我可以借你三毛五分钱吗?过几天我就还你,我妈给的不够。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,显得格外真诚,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她。对比了四本字典,我们选了其中两本,当宝贝一样放进淡粉色的塑料袋里。风一吹,它仿佛一个盛满了气的泡泡糖。
回来的路上,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,我怎么才能变成唐小甜那样。她永远都有合适的办法来解决遇上的困难。虽然她家穷得只剩房子上的瓦片,但她像棵顽强的酸枣树一样,被山羊啃得精光也会重新发出芽来。唐小甜是她家里的第七个女孩儿,除了三姐四姐和六姐被送给东北的几家表亲外,她还有三个姐姐,大姐和我妈差不多年纪。唐小甜妈妈动身躲到山里亲戚家那天,如果不是我姑姑忙着给我家的母猪接生,唐小甜可能早就死在她妈的肚子里了。所以后来她总提起,是你家的猪救了我的命。每当她这么说,我都挺难受,我对姑姑执着地检举别人超生感到深深的羞耻。但是唐小甜没有记恨我,用她的话说,你姑是你姑,你是你。
运煤车在颠簸的省道上开得飞快,蜥蜴般直钻进绿色朦胧的远方,公路两边的草丛里散落着零星的炭块。唐小甜踢着它们,走在我前面,她又黑又小,肋骨清晰地排在两腋下,胳膊还没有猫腿粗。
“你真厉害,像个大人一样。”我对唐小甜说。
“有些大人很坏的,觉得我们是小孩儿就来哄我们,我们不能那么容易地被人哄了。不过我也害怕同刚才卖东西的女人说话,她一看就不好对付,你没听见我的嗓子都劈了吗?劲使得太大了。”唐小甜说。
我们走了半个小时,跑到一个小菜园里想找点解渴的东西吃。地上长满了孛孛丁和荠菜,扁豆架上牵牛花已经准备好第二天早上的花苞。西红柿还是青的,黄瓜的花还没落,只有一排葱站在那里。唐小甜拔了两棵,但她咬了一口就吐掉了。
“看看,又是这样辣的葱,这些都是泼妇撅着*栽的。”她总结道。
太阳一晒,仿佛去哪儿都更炎热。唐小甜抬头看天感叹,要是有个冰袋喝喝就好了。我挖苦她说:“你刚才还借了我的钱呢,哪里有钱去买冰袋了哦。”唐小甜问我:“你还剩了一块钱怎么不买一个?”我说:“花多了我妈会骂我。”唐小甜叹一口气:“要是哪天我们自己能赚钱就好了。”我说:“是啊,等我有了钱请你喝,你要喝多少我都请。”时至今日,我还会想起冰袋的味道。它们便宜得很,一毛钱一袋。在包装袋一角猛吸几口,大量的色素穿过冰晶集聚起来,渐变的颜色让人浮想联翩。
顺着省道边的土路,我们到了南河,我知道一个泉眼,那里的水清甜好喝。我躺在树荫里,唐小甜用一半*坐在石头上。她刚把家里的大锅烧坏了,她妈打了她。暑假末期真的太无聊,我和唐小甜都这么认为。每天早晨,我们小孩儿都被吩咐“给猪做饭”。“给猪做饭”是唐小甜说的。煮开一大锅水,把红薯粉倒进去,搅拌均匀就做好了。那天早上,唐小甜睡得蒙蒙眬眬,没往锅里倒水就烧柴。直到闻见塑料锅盖把手化掉的味道,唐小甜才意识到事情不妙,她紧张地往锅里倒了半桶凉水,锅就裂了缝。
我们坐在一棵梧桐树下,叶子上飘忽的小飞虫来回穿行,水从脚边流过去,清凉舒适。唐小甜拿出袋子里的字典,开始找自己的名字,令我感到震惊的是,她看上去早就熟知了查字典的方法,认真地为我讲解怎么用音序查字。我手心冒汗,感觉自己很蠢。而当我还在假装背音序,发现唐小甜可以直接翻开字典,找到想找的字。我只能更佩服她了。
我们沉浸在拥有一件宝物的喜悦中。还从垃圾堆里翻到一支墨绿色的圆珠笔,在扉页工整地写上名字。唐小甜一页一页翻动纸张,突然,她要过我的字典,对比了一下,气愤地尖叫起来,“这里印错了啊!”我凑上前去,看着她指的地方,那儿讲解的是怎么使用标点符号,例句示范了“冒号”总结上文的一种常见用法。但是,她字典里的那句话中,冒号也印成了分号。
当我们返回欣欣大社时,那里已经关门了。路上碰到余星日,他从小广场前掐了一大把月季花藏在身后,以为我们没看见。大家听说他姐姐给他在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字典,价钱是欣欣大社的三倍。这令唐小甜事后感叹,她三个姐姐都没有一个管用的。
“这里卖的都是盗版,没有错误才奇怪!你们想要没有错误的,就去新华书店买啊!”
余星日说这话的时候鼻孔朝天,我们看不到他的眼睛。羊汤馆门前挂着一只羊,粉红色的尸体,瘸子老马正在给它扒皮。朱安美发店外的大柳树上晒着白色的毛巾,饭店屋顶上麻雀和灰喜鹊在围观一只狼狗吃鸡肠子。从加油站的扫帚花田里,吹来一阵倾斜的风,天空好像突然打了声闷雷。那会儿大家都想不到余星日会停滞在那个高度,成为一个侏儒。